夕诛

《隐山》

一片神秘的山区,延续十四年的悬案。

搜救规模一次比一次大,未曾找到失踪人员,却挖出了越来越多的陈年白骨。案件曾轰动一时,也组建过专案组,终因条件限制不了了之。

 

新冠疫情流行期间,山区关闭。

2022年的夏天,山区重新开放,第一批驴友踏进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。当天下午,派出所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……

 


1 魏居安1

 阴沉的天空笼罩头顶,滚滚的闷雷声在四面八方酝酿。

伴随着一道轰隆巨响,雨点终于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,酷暑的炎热却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。地面蒸腾而起的潮气,甚至让人心情更加郁闷。

“妈的,今年这鬼天气真是热得出奇。”

哗啦啦的雨声,几乎盖住了魏居安窜进派出所的脚步声。脱下雨披,闷出的汗早已将警服浸透,和淋个透湿也没多大的区别。

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,推门走进办公室,“有消息了吗?”

扑面而来一股霉味,门边的旧空调艰难地运行着,发出类似于鼻音一般的嗡鸣。制冷效果一般,但这已经是整栋建筑里最好的空调了。

“魏哥,你回来了!”

留守的同事小苏倏地站起身,一溜小跑到了魏居安身边。一边殷勤地接过雨披,一边快速回答道:“还没找到。我刚从楼上下来,又凑了三支小队,杨队长自己也去了。不过突然下了雨,这会都被困在山上呢。”

 

“楼上”是消防站。

尾河山地区条件不好,消防站盖了多年没完工,就一直借住在派出所楼上。两边虽然职能不同,但有一个共同点,那就是都很缺人。因而经常走动,互借人手。

今天下午13:40,派出所接到求救电话——有两名女生在登山途中失去联络。

一行三人,都是刚刚结束高考的高三女生,相约来尾河山进行毕业旅行。

其中一个女生体力较差,没有跟上同伴,慢慢挪到会合地点后,却发现两个理应先到的同伴都不见了踪影。确认失联后,报了警。

这样的紧急任务,那必然是楼上楼下倾巢而出。

魏居安也是第一时间就赶去了现场,本想参与搜救,不料天气突变。他不是本地人,调来尾河山刚三年,没怎么上过山,直接就被救援队赶了回来。

“下着雨的大山会吃人”。

他本以为这是老队长拿来吓他的鬼话,直到下山后看了一眼。黑压压的乌云盖着尾河山头,闪电忽近忽远,雷声震耳欲聋,狂风刮着林子,树和石头都混杂在了一起,活像是一幅地狱画卷。

 

“山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,天气预报都赶不上。”

小苏一边念叨,一边收拾雨披。魏居安没有接话,脱下湿警服,又掀起贴身背心,正要一并脱下,小苏赶紧扑了上来:“等等,哥……”

他尴尬地指了指后方:“忘了说,有客人,女的。”

这个鬼天气?魏居安挑了一下眉,顺着小苏的手看去,果然瞧见了一抹窈窕的背影。长发飘飘,穿着一身干净贴身的职业套装。

小苏凑近了些:“下雨前来的,度假村的经理,说想见咱们的负责人。”

上一轮疫情结束没多久,老所长还封在家里。值班的都是些年轻人,其中最受器重的就是魏居安,自然也就成了领头人。

魏居安皱了皱眉头,捡起警服拧了把水,又套回了身上。

 

尾河山地区。

位于顶都市边缘,与邻市的交界处,是一片地域广阔的山林保护区。曾属于邻市,2010年因行政区划更新,被纳入发展更好的顶都市。

本被给予了厚望,要建设成当地的旅游开发区,然而刚开工不久,就因为一起事件被迫停止。后续投资公司资金链断裂,开发中止,几经转手,俨然已成烂尾工程。

由此,尾河山地区从“香饽饽”变成了“烫手山芋”,不受各方待见。当地管理混乱,设施落后,埋下了诸多隐患。

已建成的只有一座度假村,就在入山口。因为位置偏僻,游客一直不多。山上未经开发的原始地貌,倒是颇受驴友欢迎。可惜驴友不住旅店,度假村还是经营困难,疫情前跟着尾河山区的开发权,一起卖给了家叫梦浮的旅游公司。

这公司也是倒霉。刚拿下尾河山区的开发权,想重启开发计划,又因为疫情原因搁置了两年,目前只能保守经营度假村。

 

“哥,口罩!”小苏追了上来,递来一个全新的天蓝色口罩。

魏居安皱了皱眉头,但还是按照规定戴了起来。

这一打岔,桌边的女性从手机上抬起头,朝他们看了过来。她也戴着口罩,淡粉色的,低调中又显着一些柔美的情怀。眉眼年轻,化着精致的淡妆。

“宋小姐,这位就是案件的负责人。”小苏介绍道。

她站了起来,个子高挑身材也很好,向魏居安伸出了手:“您好,我叫宋璇。是梦浮公司的员工,也是尾河山度假村的宣传经理。”

“魏居安,警察。”

魏居安风轻云淡地扫了她两眼,没有动:“我刚从外面回来,没洗手,就不握了。宋小姐找我有什么事?”

宋璇的眼中划过一丝尴尬,收回手:“我是代表公司过来的。关于这次的失踪案件,想和贵所沟通一下。”

“嗯。”魏居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:“可以快点说吗,我很忙。”

 

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,16:53。

失踪时间已经超过三个小时了,那两名女生还是踪迹全无。外面还下着大雨,很难让人不担心她们的情况。

 

宋璇点了点头,声音却依旧不紧不慢,显得十分专业。

“今天是我们度假村时隔两年,重新开门的日子。因为疫情原因,度假村已经入不敷出很久了。今天好不容易才来了点游客,还有驴友团……”

魏居安打断她,眼神一沉:“你知道,现在有两个女生失踪了吧?”

“知、知道。”宋璇被他的眼神一骇,连忙解释道:“我不是要妨碍你们工作。我还带了志愿者来,都是度假村的员工。他们对山里的情况很熟,应该能帮上忙。”

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 

宋璇鼓起勇气直视他,“意思是,我们会尽力协助搜寻。但相对的,这桩失踪案可以先不对外公布吗?最好不要引起任何媒体关注。”

 

关门两年,开门第一天有游客失踪。

这怎么看都算不上正面新闻,绝对会影响度假村的生意。

 

魏居安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,隔着口罩冷冷地问道:“这里是派出所,又不是广播站,你觉得呢?”

“您说笑了。”宋璇的表情有些尴尬,却也因此松了口气,“我还有个请求,可以让我见一下报案人吗?我听说,她被你们接来了这里……”

“理由?”魏居安挑眉问道。

“也是希望她不要对外散播消息。”宋璇见他脸色不善,连忙又补充道:“还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,我作为公司代表,景区的运营方,想去慰问一下。”

魏居安的眼神这才一缓,转向小苏:“你去问问小姑娘……对了,监护人都联络到了吧?”

“嗯,但都在市区工作,一时半会赶不过来。”小苏如实汇报,犹豫了一会又说道:“说起来,她也一直说想见你。”

“谁?”魏居安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
“报案人。”小苏瞥了一眼宋璇,接着说道:“她坚持认为,自己同伴的失踪和……尾河山延续了十多年的悬案有关。”

 

 

2 魏居安2

十四年前。

2008年7月26日,尾河山派出所接到报案,两名高三女生在登山途中失踪,百余人搜寻无果。六天后,一名拾荒老人发现了她们的遗体。

这是尾河山地区发生的第一起悬案,但并不是最著名的一起。

2012年9月30日,一名高中老师在尾河山地区失踪。当地组织了数千人搜山,电话公司后台发现其手机有多次开关机记录,但搜救队始终未找到其踪迹。过程中,搜救队发现了多具陈年尸骨,埋藏在深山的不同角落。

当时正值尾河山旅游景区的开发期,案件一经曝出,立马引发了极大关注。开发工程被迫停工,旅游公司承担了巨额损失。市局第一时间组建了专案组,却因为时间、地域、技术等各种条件限制,最后还是不了了之。

可以说,这起案件,正是断送尾河山地区发展前景的“罪魁祸首”。

然而它远远不是终点。

 

2015年4月27日,晚间新闻报道,一登山团在尾河山上发现男尸。

2017年4月5日,一名六十岁台胞老人,赴尾河山旅游期间失踪。二十一天间,当地出动万余人次搜寻无果。电话公司后台发现其手机有多次开关机记录。

2018年1月3日,有旅客拨打新闻热线,爆料尾河山顶的树林中疑似有尸骨。白骨埋于土下,已与树木根系生长在一起,死亡时间应在五至六年前。经技术部门鉴定,确认这些骨头不属于同一人。

2020年1月19日,尾河山救援队收到驴友求救,在一座山洞中发现了两具尸骨。一具年代久远,无法确定其身份。另一具死亡时间在12年前后,经DNA鉴定对比,正是同年失踪的高中老师。

 

魏居安是19年底调来尾河山的,正赶上最后一起案件——这也是他来到尾河山后,正式负责的第一起案子。

调查过程中,他追查了这一系列悬案,然而案件的取证难度极大。

尾河山上人迹罕见,通讯信号微弱,且不具备监控设备。大部分遇难者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与死亡日期相距甚远,不仅难以确认身份,也几乎没有留下线索。

从时间中幸存下来的只有白骨。

他废寝忘食地调查了大半年,最后也只能在老所长的劝说下,和所有试图挑战这些悬案的前辈一样,选择放下。

 

其后两年,新冠疫情肆虐,尾河山景区关闭。

没人上山,自然也没有新的案件发生。直至今天,景区解封的第一天,就有人失踪了——还是两名高三女生,与08年第一起悬案的情况不谋而合。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。

魏居安急着找人,若非报案人提起,他都没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。

难道说,这起失踪案背后还有什么隐情吗?

 

“咚咚咚”,魏居安敲响了门。

这是所里唯一的会议室,里面有一张旧沙发,平时也当休息室用。其他人都去参与搜救了,实在拨不出人手来照看小姑娘,小苏就把她安排在这里休息。

房里传来了一声“请进”。

魏居安推开门走了进去,小姑娘安静地坐在沙发上,膝上放着一本《福尔摩斯探案集》,封面和书脊都已经磨得发白。

一丝违和感攀上心头。他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招呼:“喜欢看侦探小说吗?”

小姑娘点了点头,“这是你的书吗?”

十八岁,其实也不算小了。她没戴口罩,长相并不出众,但有一双很独特的眼睛。不是好看,而是她的眼神,有种不寻常的成熟感——或者换个形容词的话,颓废?

魏居安知道这个词不该用来形容一名花季少女,但不知道为什么,它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。

“你怎么知道?”他反问。

“直觉。”小姑娘答道,将小说放回了茶几上,“你喜欢福尔摩斯吗?”

“会有人不喜欢吗?”魏居安拖来一把椅子,坐了下来,“不过要比较的话,我还是更喜欢马洛。”

小姑娘抬了抬嘴角:“我喜欢康斯坦丁。虽然严格来说,他不算个侦探。”

 

魏居安不知道那是谁,但闲聊到这里也差不多了。他打开笔记本,里面夹着小苏给他的报案情况登记表。

“你叫路寻是吧?三中的学生。”

顶都市第三高级中学,简称三中,是市内著名的重点高中。

“嗯。”小姑娘点了点头。

“我姓魏,是这起案子的负责人。”魏居安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她,“听同事说,你想见我……有特别的线索要告诉我吗?”

“是,我有一个推测……”路寻看向他的双眼,“我的朋友们不是单纯的失踪,而是遇到了尾河山的山鬼。”

 

“山鬼”。

因为一直找不到凶手,在无良公众号的鼓吹下,尾河山悬案诞生了一种“灵异解释”——山上存在恶鬼,十分厌恶惊扰了它沉眠的人类。若是有人在登山时落单、受伤,就会被它盯上,杀死泄愤。

 

“你信这个?”魏居安皱起眉头。

“不信。但我们把这个当作悬案凶手的代号。”路寻摇了摇头,转身从登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,递给魏居安。

那是一张社团名片,“女子高中生侦探团”。底下还印着三个名字:谢飞、陈子珺、路寻——前面两个名字,显然就属于那两名失踪女生。

“我们三个平常都喜欢看侦探小说,所以成立了这个社团,在学校里还挺出名的。”路寻介绍道:“这次来尾河山,就是为了调查那一系列悬案,算是一场特殊的毕业旅行。”

出发之前,她们研究了各起悬案发生的地点,推测山鬼在尾河山上应该有一条固定的通行路线。今天上山走的就是这条,想沿途寻找线索……

但不幸的是,她们忽视了一点。

“研究调查,27%异常心理的连环杀人犯会回到犯罪现场。”

更别提,如果她们的推测正确,这条路线本就是山鬼经常出没的地点。他日复一日游走在这些隐蔽的山道上,物色可以下手的目标。

“今天是山区重新开放的第一天,我们以为他不会这么快出现的。”路寻咬了下嘴唇,“看来他也受到了疫情影响,两年禁闭把他憋坏了……”

 

“等一下,你说他是连环杀人犯。”

魏居安忍不住打断道,“可官方从来没有这么说过。没有证据表明,尾河山悬案的背后指向同一名凶手。”

然而,路寻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。

“我们也不觉得全是……但其中的部分案件,我们觉得是有关联的。”

她拿出自己的笔记本,同时也是侦探团的讨论记录。

“连环杀手的定义是:谋杀至少三个人,并在作案期间存在冷却期。连环杀手最大的特征是固定。杀人动机、手法以及对象不会轻易改变,以满足心目中一个固定的理想目标。”

08年遇害的两名高三女生,与12年失踪的高中老师,来自同一所高中。

12年失踪的老师,与17年失踪的台湾老人,手机都有多次开关机记录。

08年遇害女生的遗体,与15年登山团发现的男尸,致命伤均是刀伤,尸检推断为一把刀身10cm左右的小刀。

“山鬼的杀人动机尚不明确,但从尸检和案情来看,作案手法基本一致。被害人的身份看似随机,但也存在一个共同点:都是在尾河山上遇害的……也就是说,他们都是尾河山上的游客。”

 

综上所述,她们判断山鬼为一名连环杀人犯。路寻冷静地看向魏居安,仿佛在说“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”。

魏居安眯了眯眼睛,没有作答。他本想嘲笑这个过家家一般的侦探团,可从刚才的发言里,他感觉到了小姑娘们的认真。

他并不反对路寻的推理……恰恰相反,两年前查案的时候,他自己就曾经向上级提出过一样的观点。只是调查最后无疾而终,这个假设又容易引起恐慌,所以没有公开。

很高兴能再次听到这个观点,但是——

“这不是你们小姑娘该插手的事情。”

魏居安绷着脸教训道:“还有,别戴有色眼镜看尾河山。这只是幸存者偏差。尾河山经常有驴友失踪,大部分人马上就会被找到,你的朋友们一定也会。”

 

“我的同事已经联络了你的家人,他们马上就会来接你。你再休息一会,饿了的话,我找人拿吃的给你。”

说完这些,魏居安走向会议室的门。

余光瞟向沙发上的路寻,她既没有争辩也没有愤怒,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——但那绝不是被说服了的表情。

她的眼里透露出一种无力感,仿佛早已经司空见惯。

……并非不想争辩,而是懒得争辩。

那个小姑娘身上,发生过什么事吗?

魏居安下意识地这么想,拧开了会议室的门。心不在焉地走前一步,差点撞到不知何时等在外面的宋璇。

宋璇殷切问道:“魏警官,我可以进去了吗?”

魏居安这才想起来还有她的事,不耐烦地摆了摆手:“随你吧。小姑娘的监护人晚点会到,你也可以直接和他们谈。”

“没事,我先和她聊聊,现在的小孩子都挺有主见的。”宋璇得到允许,忙不迭地越过他往里走,反手还带上了门。

 

魏居安在原地站了一会,方才离开。

他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,摘下闷热的口罩,长出了一口气。视线落在桌底的黑色盒子上,他摇了摇头,抓起茶杯正要喝上一口,外门突然被人重重推开。

“魏哥,不好了!”

小苏一路狂奔进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:“外面……外面来了好多记者,把派出所包围了。说是接到了爆料,要报道这次的搜救行动!”

 

 

3 路寻1

【震惊!时隔两年,尾河山地区离奇失踪案再次发生】

【开发商惹怒山鬼,顶都市灵异事件大起底】

【三中女生失踪20小时,历届美女校花你知道几位】

 

新闻推送层出不穷,魏居安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到一边。这年头,当媒体的门槛越来越低,胡编乱造的文章也越来越多。

大雨下到今早才停,救援工作立即重启。杨队长没空接受采访,记者们就盯上了他。他被迫面对镜头,一遍又一遍阐述案情,实在是一种精神折磨。

舆论还在进一步发酵。因为那些悬案的存在,尾河山的失踪案件自带热度。键盘侠们早已开炮,无数双眼睛正通过网络注视着尾河山区。这种不安感,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,悬在每个人的头顶上。

因祸得福的是,报道也吸引来了许多志愿者,暂时缓解了缺人的问题。

 

魏居安掐灭烟头,看向电脑屏幕,上面是搜救队拍回来的照片。去不了现场的人,可以通过检查这些照片寻找遗漏的信息。

看了半个小时,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就在这时听到了熟悉的呼喊——

“魏哥,魏哥!”小苏跑到了桌前,“快看这个!”

他将手机递到魏居安面前,上面是一个直播间。

年轻漂亮的女主播正在采访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,地点有些眼熟……似乎就是派出所楼上,搜救行动指挥室。

再一细看,女主播他们认识,就是昨天来过的度假村经理宋璇。少女他们更加熟悉,正是本次失踪案的报案人路寻。

直播标题:【现场直击】尾河山少女失踪案搜救行动。账号用的是度假村的官号,在线观看人数已经突破了10万,还在不断攀升。

 

奇怪,昨天宋璇不还特地跑过来,求他们不要向媒体透露信息,怎么扭头自己就做了女主播?还有那个路寻……

“你不是说她被监护人接走了吗?”魏居安看向小苏。

“没错啊。”小苏慌忙点点头,“我是亲眼看着她被接走的……等会,说起来。那时候,宋经理好像也在边上。”

魏居安一皱眉头,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。

有那个胡思乱想的工夫,不如直接冲上去问个清楚。

“别冲动啊,魏哥!”小苏明显知道他的想法,连忙大喊:“有10万,啊不是,13万人在看直播了……小心警民关系,警民关系!”

他的担心不无道理,可惜没用的上。直播有几分钟的延迟,魏居安赶到楼上的时候,宋璇和路寻已经离开了那里。

 

“我们现在去哪里?”

站在院门口,宋璇举着手机问道。

“尾河山。”路寻向镜头展示了几张照片。那是她刚才在指挥室偷拍的电脑屏幕,上面是搜救队发回来的照片——某处山洞,昨夜的雨还没有干透,泥泞的土地上堆放着一些垃圾,看起来又脏又乱。

“照片标题上标了经纬度,跟着定位器就能找到。”

宋璇一头雾水,“去那里干吗?”

“那堆垃圾。”路寻放大照片,让她能看清楚更多细节,“原味薯片,小熊饼干,便利店的面包……昨天爬山,我朋友的包里就装了这些零食。”

宋璇瞪大了眼睛,“你不告诉救援队吗?”

“有这些照片,说明他们已经找过这地方了。”路寻大步走向停车场,“这些零食很常见,说服力也不够,我想去现场确认一下。”

 

“等等我。”宋璇急忙跟了上去,直播间的弹幕已是一片沸腾。

搜救队的行动有官方媒体跟踪报道,她们两个的直播更像是一场即时探险。更加刺激,也更加能引起观众们收看的兴趣。

直播间的人数还在不断上涨,她的心情也像坐上了过山车,直冲云霄。

宋璇情不自禁抬起嘴角,思绪回到了昨天傍晚。

 

记者们包围派出所的时候,她刚向路寻表达了来意。两人被会议室外的喧闹声吸引,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朝外看去,没有什么比闪光灯、摄像机更让她沮丧了。

就在这时候,路寻开了口:“姐姐,你为什么不换个思路?”

宋璇惊讶地转过头,与她对上视线。

“既然这件案子引起关注已是必然,你们刚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。尾河山的游客少,归根结底是位置偏远,名气不大。找网红炒作营销,需要一笔不小的花销……但眼下这些记者,恰好都能提供免费宣传。”

路寻抬了抬嘴角,“你人长得那么漂亮,抓住机会在镜头前晃上几圈,再配上营销,当个网红也不是问题。”

 

宋璇心动了。她没想过当网红,但一直想干出番事业。只可惜天生不擅交际,总在公司边缘打转不说……还被调来尾河山这种贫困地区当经理,明升暗贬。

如果有办法可以改变现状,她说什么都要试一试。

但这毕竟是有人失踪,生死未卜的案子。利用它来打广告,不就是吃人血馒头,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吗?

“你没必要想得那么负面。更多社会关注,这起案子才能得到更多重视,搜救队也会获得更多的资源。”

路寻仿佛看穿了她的犹豫,再次劝道:“我也需要你的帮助,姐姐。我想留下来找失踪的朋友,但魏警官不让。我是报案人,想了解搜救进展,随时能拿到第一手情报。把我纳入你的营销方案,让我们互相帮助吧。”

 

当天晚上,路寻的父母赶到了山区。路寻告诉他们,自己需要留下来协助调查。宋璇替他们安排了住宿,周到的招待加年长者的背书,让他们相信了此事。

两人商量了方案,最终敲定了直播这一形式,宋璇向公司申报了提案。

今天上午九点,提案终于得到了公司领导的肯定批复。为了方便她们行动,公司还答应了资助本次搜救行动。

她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指挥室,作为直播的第一站。

 

“我们到了。”

离开派出所三个小时后,两人抵达了照片上的山洞。尾河山上信号极差,刚刚进山没多久,直播就被迫断开。宋璇只能转而使用录像功能,准备之后再上传。

山洞的面积不大,一览无余。她们分头逛了一圈,没找到什么东西,一起来到了洞口。和照片一样,那堆湿漉漉的垃圾还在那里。

路寻捡了根树枝,蹲在地上拨弄包装袋。

“她们昨晚应该就在这个山洞里避雨。”她推断道,“雨停之后才走。她们平常都不会乱扔垃圾,这些东西应该是故意留下的。每次玩侦探游戏,我都会第一个翻垃圾桶。”

宋璇退开两步,高举手机,确认这里连一丁点信号都收不到。

“可她们为什么要走?山里迷路,待在原地等待救援才是常识吧?”

“应该是有非走不可的理由。”路寻站起身来,“比如有人或野兽在追赶她们……我了解的飞飞和子珺,都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。”

 

谢飞、陈子珺。

宋璇知道这是两个失踪者的名字,不禁问道:“那她们两个是什么样的人?”

路寻从手机里找出一张合照,递到宋璇面前。

尾河山景区的入口处,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并肩而立。高个子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,穿着花衬衫和休闲裤,看上去有些男生气。

“这个是飞飞,是我们的团长。”路寻介绍道,“她成绩很好,是老师眼里的模范生。性格很帅,胆子大,行事果断,体育也很好。我们一直开玩笑,说她像印第安纳琼斯,一定能成为一个厉害的冒险家。”

矮个子的女孩体型娇小,穿着T恤加短裤,看上去纤细又文静。她一手挎着谢飞的手臂,另一手抱着素描本,还忙里抽空冲着镜头比了个心。

“这个是子珺,是艺术生,非常会画画。别看长得很可爱,性格活泼又很急,身体经常比脑子更快行动。她很喜欢飞飞,经常会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。”

路寻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她是我们当中第一个听说尾河山失踪案的。她喜欢逛灵异论坛,经常会想出些奇妙的点子,是个很古灵精怪的人。”

 

的确……就这些形容来看,两人都不像是会乖乖等待救援的类型。

宋璇若有所思,“可听你这么说,她们也不像是会迷路的人。都能当冒险家了,不至于连地图都看不懂吧。”

“对,所以我才一直觉得她们是遇到麻烦了。”路寻点点头,又叹了一口气,“或者更有可能的是,她们主动找上了麻烦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山鬼。”路寻无奈地说道,“而这条路,是山鬼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……如果她们在探路的时候,发现了什么形迹可疑的人,你觉得她们会怎么做?”

宋璇不假思索地回答:“跟上去。”

 

“没错……不过从这里的痕迹判断,她们至少还是自由的。”

路寻走出了山洞。她昂着头,仔细观察周围树木的树冠,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。

“怎么了?”宋璇问道。

“子珺打算在山上写生,所以身上带了笔和素描本。”路寻指了指垃圾的方向,“那个小熊饼干的包装盒,上面有个记号。”

宋璇连忙蹲下身仔细观察。六边形的盒子很有辨识度,奇怪的是虽然叫小熊饼,上面印的图案却是考拉。一大一小两只考拉,抱在椰子树上……深浅交错的绿叶间,被人画了一个小小的五角星。

她立即明白过来,加入了路寻。两人在附近的树林中找了好一会,终于在某棵树上发现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瓶。

路寻猛力晃着树干,手脚并用,把它抖了下来。

 

蓝色的塑料瓶身里,塞着一卷白纸,就像是从海里打捞上来的漂流瓶。路寻拧开瓶盖将纸倒出,是两幅画。

第一幅画。一名长发女性倒在山坡下,戴帽子的男人蹲在边上高举剪刀,却扭头望向远处的大树,树后站着一高一矮两个女生。

第二幅画。画了一枚十字架,插在树下。

宋璇哑口无言,转头看向路寻,“你们平常还玩你画我猜,是吗?”

第一幅画显然描述了某个场景,谢飞和陈子珺目击了一起凶案,正合路寻的推测。第二幅画……路寻盯着画看了半天,忽然转身又搜寻起来。但这一回是低着头,紧盯树根。

没用多少时间,她就停下了脚步。

某棵树木的根部,插着一根并不起眼的树枝。树枝上横叠着另一根树枝,被人用草茎扎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“十字”。

 

这是路标。

是谢飞和陈子珺留下来的追踪记号。

 

 

4 魏居安3

2022年7月29日,19:40。

谢飞与陈子珺失踪时间,达到30个小时。

 

“还没找到……怎么可能?!”

会议室里,路寻难以置信地瞪向魏居安。考虑到安全问题,在发现路标之后,她和宋璇没有擅自去追,而是第一时间通知了搜救队。

可六个小时过去了,居然还没有找到谢飞与陈子珺。

“你们真的有顺着路标去找吗?”

她努力让自己保持一贯的冷静,焦躁的语气却还是泄露了真实的情绪。 

“没有人不想找到她们。”魏居安冷声道:“搜救队跟着你提供的路标找了一天,周边十公里都找了,就是没发现人。”

“那是怎么回事。”路寻颓然握紧双手。

明明发现了路标,却没找到谢飞和陈子珺,她们再次消失的理由——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,也是最坏的一个。

宋璇伸出手,轻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。

 

魏居安注视着两人,“你们确定,那些东西是她们留下来的吗?”

“不然呢?”路寻眼神不善地看向他,“是我们两个为了博人眼球,串通起来伪造的假线索,为了误导搜救,让你们白忙一场?”

魏居安抿了抿嘴,没有回答。

宋璇有些看不下去,连忙拉了拉路寻的手臂,“魏警官应该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

“他就是这个意思。”路寻冷冷回答,“还好我不是一个人去的,不然他还要怀疑是我精神分裂,妄想捏造出的东西。”

空气中的火药味逐渐浓烈。

“确实。”魏居安沉声说道,“而且,我现在依旧没有排除这个怀疑。”

 

“魏警官?”宋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
魏居安拿出两人找到的画,将第一张画展开,指向上面的杀人场景,“你们说,这是她们在山上目击了一起凶杀案。”

宋璇与路寻点了点头。

“按照规定,进山的驴友全部需要备案。”魏居安说道:“昨天一共上山了36个人,除了她们两个,没有人下落不明。”

也就是说,不管戴帽子的男人是谁,这个被杀的女人并不存在。

“不可能。”路寻皱起眉头,“飞飞和子珺有什么理由说谎——”

声音戛然而止,她马上就反应了过来。谢、陈两人的确没有理由说谎,所以魏居安怀疑的是这份证据本身,是她。

 

“失踪案发生到现在,你的表现一直很奇怪。”

魏居安摘下口罩,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。长相端正但不修边幅,年纪轻轻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沧桑气质。他掏出烟盒,倒出了一支烟。

“好朋友失踪了,你却还能平静地看小说。对父母撒谎,与警方作对,鼓动别人搞什么直播,硬是要介入搜查。一直把调查方向往尾河山的悬案上引。”

“这些线索,也是你的一家之言。我怎么知道,东西不是你提前藏在那个山洞里的?”魏居安点燃了烟,缓缓说道:“想让我打消怀疑,那就证明给我看。”

宋璇愕然,“她还只是个小姑娘!”

“小姑娘又怎么了?”魏居安冷淡地瞟了她一眼,“不是你说的吗?现在的孩子都挺有主见的。”

宋璇哑口无言。

 

“没关系,我可以证明。”

路寻深吸了一口气,拉了拉宋璇的衣角。越是危急关头,越要保持冷静。她直视向魏居安,“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
魏居安回道:“如果是我错了,我道歉。”

“不,我的性格的确容易令人误解,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。”路寻摇了摇头,冷静说道:“我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我的观点。有这幅画为证,飞飞和子珺绝不是普通的失踪,请你把它当作刑事案件来调查。”

魏居安抽了一口烟,答应了。

“好。”路寻指向他手中的画,“证据就是,我画不出这样的画。”

“子珺是艺术生,学过专业美术。而我,非常不擅长画画。你可以向我的父母、学校查证这件事。我是高中才认识飞飞和子珺的,就算和她们结仇,也不至于出生开始就在酝酿这个计划,为此隐藏画技。”

“但你可以找别人代画?” 

路寻再次摇头,对答如流:“我认识的人里,没有人和子珺画得一样好。你可以拿这幅画和子珺的其它作品比较,或者找专家鉴定……我没有自己的收入,零花钱又有限,可请不起什么造假大师。”

“嗯,的确。”魏居安取下烟,开口却喊出了一个意外的名字,“小苏!”

 

“来了!”小苏推开门,大步走了进来。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盒子,左手还提着一个塑料袋,饭菜的香味跟着一起飘了进来。

他走到会议桌前,把怀里的东西都放下,笑嘻嘻地说道:“这都八点多了,该吃晚饭了。你们可别和魏哥学,饿坏了胃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
宋璇和路寻神情惊讶地看着他。

“坐下,边吃边说吧。”

魏居安叼着烟走过去,打开了那个黑色盒子。小苏递过来一盒吸铁石,他默默在会议桌前的白板上布置起来。贴上资料,注上文字,时不时连上几根箭头。

路寻忽然意识到,他在布置推理板。

 

标题:尾河山连环杀人案

凶手代号:山鬼

 

这两行字的正下方贴着陈子珺的画,显然是一种无声的认可。路寻困惑地问道:“你不是怀疑这幅画的真实性吗?”

“你刚刚不是证明了它的真实性吗?”魏居安头也不回地答。

路寻愣在原地。

“别被魏哥的冰块脸骗啦,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可激动了。就是谨慎,非要找你们再确认一下证据来源。”小苏在一旁解释,顺嘴八卦道:“他可是市警校的优秀毕业生,办起案来规矩一套一套的,要不是……”

魏居安瞥了他一眼,“吃饭。”

“噢。”小苏自知理亏,乖巧地闭上嘴。

路寻有些明白过来,原来他是在试探自己,“可那个找不到的女人呢?”

“只要证据是真的,就一定能找到合理的解释。”魏居安吐出一口烟,“山鬼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对手,他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找到他的。”

终于,宋璇也忍不住出声道:“山鬼?”

魏居安转过身,看向两人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 

悬案的侦破难度大,主要是客观原因。

尾河山上人迹罕见,通讯信号微弱,且不具备监控设备。大部分遇难者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与死亡日期相距甚远,不仅难以确认身份,也几乎没有留下线索。

没有人能跨越时间查案。

但这次不一样。谢飞和陈子珺刚失踪两天,她们的画证明案件正在发生,他们终于和山鬼处在了同一起跑线上。不仅如此,他们还手握一张山鬼的简笔画,知道他的行踪——昨天上了尾河山,和一名长发女子产生过纠葛。

这些线索,令他们比十四年来的任何一刻,任何一个人……都要接近那个狡猾的人渣。

他激动的理由,正是因此。

 

“慢着。”路寻打断道,虽然这符合她一直的主张,但是——“你怎么确定这个男人就是山鬼,他们的武器不同吧?”

尸检推断,山鬼的武器为一把刀身10cm左右的小刀。而那副画上,戴帽子的男人明显拿着一把剪刀。

“那不一定是剪刀。”

魏居安转头看向小苏,他马上会意,跑出去拿来了一把形状奇特的小刀。刀柄分开两半,形状与剪刀十分相似。

“这是蝴蝶刀。”小苏向宋璇和路寻介绍道:“它的特色是刀柄也是刀鞘。开刀的时候,刀鞘分开翻转到底部,看起来会很像剪刀……这刀属于管制刀具,你的朋友应该没见过,很有可能是认错了。”

他说着演示了一下开刀,隔远一点看,的确很有迷惑性。

 

路寻点了点头,体貌特征符合推测,作案手法与武器相同,以及同样选择在尾河山上杀人——她也同意将这个男人当作山鬼来追查。

但这样一来,谢飞和陈子珺的处境无疑更加危险。

“今晚搜救队会在山上通宵工作,应该能牵制住山鬼的行动。”

魏居安敲了敲白板,向宋璇和路寻表明了态度:“这些信息本来不该透露给你们,不过现在时间紧迫,也没有别的人手。我希望两位以协助者的身份参与到此次调查中。”

“在这里看到的一切,请两位公民自觉履行保密义务。”

宋璇和路寻一齐点了点头。

魏居安这才转过身,继续布置推理板。其余三人则来到了会议桌边,在小苏的带头下,埋头干起了饭。

 

三人吃完的时候,魏居安布置完成,两边正好交换位置。路寻、宋璇、小苏一起站到推理墙前,开始阅读上面的信息。

“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?”宋璇问道,“一般来说,不是会有一张嫌疑人名单吗?”

魏居安拆开了筷子的包装,“有,左上角。”

“我就知道电视剧不是白看的。”宋璇迫不及待地凑上前,然后愣在了原地。那是一张名单不错,但上面密密麻麻列了98个人名,以及他们的基础信息。

她僵硬地问道:“你在开玩笑吗?”

魏居安耸了耸肩,“这已经是我缩减过的版本了。尾河山悬案涉及被害人17名,其中身份明确的有6位。因为缺乏线索,当年的专案组大海捞针一般调查了251名相关人员,又逐一排除了这251个人的嫌疑。”

“你缩减的依据是?”路寻问道,翻阅起名单。

 

“连环杀人犯的成长性。”

魏居安扒了几口饭,一边嚼一边解释道:“连环杀人犯会不断从过去的犯罪行为中汲取经验,完善自己的作案手法。因此就调查来说,破绽最多的必定是最初的案件。第一个被害者往往具有特殊的意义。”

而针对山鬼,他倾向于把这个范围扩大到前两起案件。

“08年的高三女生失踪案,与12年失踪的高中老师……他们不仅来自于同一所高中,那名老师还是那两名女生的数学老师。我不觉得这是某种巧合,虽然案子之间隔了四年,其中必然存在某种联系。”

尾河高中08级毕业生,被害的数学老师带两个班,包括那两名女生在内一共89名学生。加上其他的任课老师,一共107名嫌疑人。

然而,12年的专家组会审时,排除过他们的嫌疑。

两年前,魏居安再次找到他们的时候,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之久。即使他想办法联系到了所有人,得到的回答也基本上都是“不记得了”之类的。

 

“107人。”魏居安咽下嘴里的食物,继续说道:“排除已经死亡,或是迁居外省市,长期没回过尾河山的人员,剩下98人。”

路寻看向陈子珺的那张画,“再去掉女性,左撇子,以及今年在五十岁以上的男性。”

小苏主动请缨,很快完成了计算,“48人。”

很好,范围又缩小了一半。路寻点了点头,向魏居安再问:“这些人你都接触过吗……里面有没有从小住在尾河山附近,文化程度不高,生活中处处小心,看起来很老实的人?”

“尾河高中是地区高中,也不是什么好学校,招收的学生都是本地人。没几个能考上大学,混毕业了之后就开始打工。尾河山就没有富人,日子过得辛苦,人也窝窝囊囊的,基本上都是你形容的样子。”

魏居安皱了皱眉头,“不过,你为什么这么问?”

“碰碰运气。”路寻拿出自己的笔记本,翻到了其中的某一页,“飞飞的理想专业是犯罪心理学,看过不少专业书,她的侧写还蛮准的。”

 

犯罪侧写,这两年很火的概念。指根据犯罪者的行为方式推断他的心理状态,进而分析出他的性格、生活职业、成长背景等信息。

她们虽然不是专业的,但在闲聊的范畴内,也会模仿进行一些分析。

 

山鬼能屡次杀死正值壮年的男人,本身应该也是一名青壮年男性,并且体型不小。第一起案件发生在十四年前,他现在的年龄应该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。有胆量在地形复杂的山上作案,说明他对尾河山十分熟悉,有长期生活在这里的经历。

他是一名“伏击者”。这种类型的连环杀手,往往会将目标诱骗至其控制的场所内,再实施攻击行为。这种人计划性强,行事缜密,经常在相同的地点藏匿、销毁尸体。

他选择将尾河山作为固定场所,尾河山对他来说应该有很重要的意义。只在熟悉的地方作案,是他内心缺乏安全感的表现。

受害者的尸体没有遭到虐待,作案手法也极其简单粗暴,说明他注重结果多于过程。没有施虐倾向,文化程度不高,可能拥有某种信仰。

杀人后取走了现金,说明他需要钱。但他没有动其它价值更高的财物,说明他不是为了谋财杀人,以及缺乏销赃渠道。

埋尸的举动,说明他不喜欢引起关注,也不想挑衅权威。生活中应该是个处处小心,低调寡言的人——就是那种被抓之后,亲朋好友都不会相信的类型。富有欺骗性的老实外表,也能帮助他更好地诱骗目标。

 

魏居安接过路寻的笔记本,看得倒也认真。不过从他刚才给出的答案来看,这份侧写的用处已然不大。

48人。数字缩小到这里,似乎陷入了僵局。

 

 

5 路寻2

魏居安风卷残云地吃完饭,回到了白板前。四人又陆续提出了一些想法,但不是被另一个人反驳,就是走向了死胡同。

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23点。

48人,嫌疑人的名单依旧没有任何变化。

推理也需要灵感,失败消磨了斗志,精神逐渐疲倦……小苏撑着下巴看资料,差点睡着,赶紧出门给众人泡了咖啡。

咖啡的香气蔓延在会议室里,四人稍微振作了一些。

 

宋璇端着纸杯,走到了白板的右侧。她抿了一口咖啡,忽然皱了皱眉头。

“感觉哪里奇怪吗?”魏居安注意到了她的异样。

宋璇指向面前的文件,“这里为什么会有商业公司的调查资料?我记得这家公司是……”

“逸尘集团,上一家取得尾河山区开发权的公司。”魏居安接口道,“17年3月宣布重启旅游景区开发,结果撞上了台湾老人失踪案,股价暴跌。又被卷入了偷税丑闻,罚了一笔巨款,公司内部直接闹起了分家。”

宋璇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。就是因为这个,我们公司竞投尾河山开发权的时候,不少董事表示反对,觉得尾河山这个地方邪门。我听同事八卦过这家公司,他们也有嫌疑吗?”

 

魏居安抬了抬嘴角,“没有。这份资料是我从前辈们那里继承来的。”

“当时受到失踪案影响,这家公司股价暴跌,给警方施加了很大的压力。前辈们全都恨得牙痒痒,又实在缺线索,就索性把它也给查了……结果真找到了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,直接移交税务局了。”

“对对,我也听说过这件事。”小苏在一旁大笑起来。

一桩趣闻的见证,不过派不上什么实际用场。魏居安取下资料,正准备收进盒子里,却被路寻拦了下来。

“给我看一下。”路寻说道。 

魏居安有些意外,把纸递给了她。路寻走到白板前,就在刚才,她的脑海中有一道灵光闪过——但闪得实在太快,她没能抓住。

不过没关系,只要是推导出来的结论,再思考一遍就行。

 

17年的台湾老人失踪案。二十一天时间,出动万余人次搜寻无果,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找到尸体。这是所有悬案里,搜救规模与社会影响最大的一起案件。

 

她原先就感觉有些奇怪,整场搜山行动持续了二十一天,这早已超过了一名六十岁老人独自在山区生存的极限。

路寻向魏居安提出了这个疑问。

“因为发现了他可能还存活的迹象。”他指向旁边的另一份文件,是电话公司出具的开关机记录,“你也知道台湾问题的敏感性。搜救队的压力很大,只能继续搜寻。”

记录显示,从老人失踪第五天开始,每隔三天,手机就会开关机一次。

时间有早有晚,定位各不相同。直到失踪第二十一天,搜救人次突破一万。那一天,开关机的记录消失了。

站在现在的角度来看,比起失踪者的求救,这更像是凶手的障眼法。

可山鬼为什么要这么做?故意扩大案件的影响,这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。无论老人已经遇害与否,对他而言,都是越早结束搜查越好。

他这么做,一定是为了某个目的……又造成了哪些后果呢?

 

路寻低头看向手里的资料,突然喊出声来:“就是这个!”

受害者不一定是人,也有可能是公司。

旁边的宋璇被吓了一跳,小苏也是一脸茫然。只有魏居安眼睛一亮,拿起马克笔,在白板上快写起来。

山鬼的作案风格一贯低调,只有三起案件除外。

一起,高中女生失踪案,但这是他第一次作案,可能只是经验不足。

剩下两起,就是12年的高中教师失踪案,和17年的台湾老人失踪案,都是有成千上万人参与搜救的大案。

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——路寻将自己的笔记本贴在了旁边。

对山鬼的侧写中,有这样一段话:

“他选择将尾河山作为固定场所,尾河山对他来说应该有很重要的意义。只在熟悉的地方作案,是他内心缺乏安全感的表现。”

 

魏居安说过,尾河山没有富人。

山鬼的日子一定也过得很不容易,难以喘息的生活压力下,尾河山上的杀戮带给了山鬼巨大的满足感。他就像是这座山的无冕之王,决定着闯入者的生死——这种与他现实身份的反差,令他着迷。

就像那个灵异传说,他对尾河山产生了一种病态的占有欲,将其视为私人领地。而开发公司,就是妄图侵占他土地的外来者,他必须为了保卫领地而战。

而且,如果旅游景区开发成功了,他在尾河山上可以自由活动的范围就会变小。游客的增多势必也会给他的作案增加困难,他将失去这座只属于他一人的乐园。

该怎么做呢?他没有钱,没有权,只是一个秘密游荡在荒山上的暗杀者……

没错,就利用这件自己最擅长的事。

在12年和17年的案子里,他通过开关失踪者的手机,故意拖延搜索时间,扩大事件的影响力。利用负面舆论来拖累开发进度,致使开发公司放弃工程。

要不是计划进行得很顺利,他一定不介意再多杀几个人。

 

他成功过两次,而这就是第三次。据宋璇补充,就在上个月,梦浮公司刚发布了尾河山景区开发的计划书。

所以尾河山恢复开放的第一天,山鬼就着急作案。

 

路寻看向魏居安,他们一同完成了这段推理。但两人也都很清楚,作案动机的推理是最容易出错的。推理需要证据佐证,而人心最是虚无。

只能先顺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,直到获得验证,或是出现反证。

 

魏居安又点燃了一根烟,突然问道:“是谁爆料给那些记者的?”

昨天晚上,那群记者接到爆料来了山里。可当时两个女生才失踪了五个小时,知道这件事的人十分有限。而且他们是从市区赶来的,一定提前了至少两个小时得到消息。

“我马上去问!”小苏立马跑了出去。

魏居安抽了一口烟,忽然又看向宋璇,“你又是怎么知道?”

她同样与失踪案无关,却比那群记者还要更早赶到派出所。

宋璇一怔,语速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加快,“我是听度假村的工作人员说的!他们有人是志愿者,收到了救援队的通知……有聊天记录为证!”

“那你去问问他们,有没有人向记者爆过料。”魏居安立即说道。

“好的!”宋璇连忙拿出了手机。

 

与此同时,路寻又陷入了沉思。

“你之前说过,连环杀人犯具有成长性。”

她望向魏居安,开口说道:“从山鬼的目的来看,他17年之所以选中一名台湾老人,应该不是偶然。他在故意利用台湾地区的敏感性,吸引媒体的注意。按这个思路,这次他一定也会精心挑选作案对象。”

山鬼很急,但也没有那么急……为什么就选中了谢飞和陈子珺呢?

“不对!”魏居安反应了过来,指向白板上的那幅画——谢飞和陈子珺只是目击者,他原本的作案对象是那个长发女人。

路寻茅塞顿开,“你说,进山的游客都有备案吧?”

“我马上去拿过来。”

魏居安掐灭烟头,飞快地取来了登记表。两人坐在会议桌前,埋头翻阅,很快就找到了符合条件的对象——昨天进山的游客中,有一个由外籍人士组成的驴友团!

路寻将表格递给魏居安,他拨通了团长的电话。

 

调查三线并进,因为时间已是深夜,沟通联络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。

也就是谢飞与陈子珺失踪的第三天。

 

搜救队那边没有消息。这时候的没有消息,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好消息。

小苏联络了记者们,爆料者正是度假村的工作人员。他顺着奖金的收款信息,查到了一张名单,交给了宋璇。宋璇联络到了人,但他们也是听当志愿者的同事说的,而且这几天都在正常上班,没有作案时间。

唯一的疑点是,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,他们都提到了同一名同事。

另一边,魏居安也取得了进展。虽然没人失踪,但外国驴友团中有一名女性遇到意外受了伤。所幸得到了某位“好心人”的救助,她非常感激,还与“好心人”一同合了影。

他诧异了一会,很快产生了一个推测。从陈子珺的画来看,案发地是一个山坡。山鬼是伏击者,大概率是从背后出手,将受害者推下山坡。

受害者失去意识,山鬼准备趁机行凶,却被谢飞、陈子珺打断。他必然会去追目击者,但没能追到。这时他一定有所顾忌,万一她们举报了自己怎么办?在这种情况下,最好的选择就是让目击者的证词作废。

于是,他返回了作案地点,以“好心人”的身份出现,救助了受害者。受害者以为自己只是脚滑摔下了山坡,也就没有选择报案。

 

魏居安索要了那张合照,照片很快就发了过来,他将照片转发给了宋璇。

——这位“好心人”与爆料者们提到过的同事,果然是同一人。

 

 

6 路寻3

八点左右,夜班的搜救队全部撤回了山下。

伴随着大批人群涌进建筑,走廊一时嘈杂起来。小苏早早等在了楼梯口,拦下了队伍里某个男人,将他请进了派出所的会议室。

男人谨慎地推开门,魏居安摁灭烟头,向他打了个招呼:“邵先生是吧?请坐。有些事想和你了解一下。”

邵辉点点头,坐了下来。

他的身高约有一米八五,肌肉结实,算得上人高马大。魏居安翻开笔记本,里面夹着宋璇提供的员工资料——邵辉,男,三十二岁,尾河山当地人,2008年毕业于尾河高中。

还真是全都对上了。

 

魏居安以闲聊一般的语气开了口:“邵先生在度假村上班,当安保是吧。最近全天协助我们搜山,不会影响你的本职工作吗?”

“没事,是公司组织我们来当志愿者的。”邵辉勉强笑了笑,姿态却没有半点放松,“除了我以外,还有好几个同事,每天都算工资。”

“哦,那就好。”魏居安点了点头,“我听说你自己也经常参加志愿活动,每个节假日都会参与义务巡山。算上工作,你每年一大半的时间都待在尾河山上,不会感觉腻吗?”

“不会,我喜欢待在山里,比较自在。”

邵辉笑得脸都有些僵了,终于按捺不住问道:“魏警官,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?”

“别紧张,是好事。”魏居安抬起嘴角,递出那张合影,“做了好人好事就应该得到表彰。所里打算给你申请个见义勇为称号,可以和我讲讲整件事的经过吗……就从你昨天为什么上山开始,怎么样?”

 

会议室的门牢牢关着,封闭了里面的一切。

宋璇不甘心地缩回探视的头,端着两杯水走回办公室。她将其中一杯递给路寻,忍不住嘀咕道:“会议室……不该是讯问室吗?”

路寻接过水杯,自然知道她在疑惑什么,“讯问室只能用来审讯犯罪嫌疑人。”

“他不就是吗?”宋璇问道。

“推测不算证据。”路寻喝了口水,淡淡答道:“那张合影,也只能证明他见义勇为。”

宋璇皱起眉头,“那陈子珺的画呢?”

“那是画,不是照片。而且我们也没有办法证明,上面的那个男人就是他。”路寻放下水杯,重新拿起自己看到一半的推理小说,“警方办案得照规章制度来。凶器,被害人的物品,目击者的指认……最好得有这样的证据。”

不然的话,疑罪从无。男人找个律师,就能大摇大摆走出这里。

“怎么能这样!”宋璇露出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,“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。”

路寻淡定地翻了一页书,“所以,我们现在的全部希望就在魏警官的身上了。要么想办法挖出证据,要么让嫌疑人直接招认。”

 

这口气……宋璇在她旁边坐了下来,“你还在记恨他不让你旁听吗?”

“没有。”路寻再次说道,“魏警官说的没错,这是规定。我要恨也只能恨规定。”

“你好像知道不少和警察有关的事情,路寻。”宋璇欲言又止,虽然只是她的直觉,但——“你讨厌警察吗?”

路寻的动作一顿,但视线并没有离开小说。

“算不上,只是没什么好感。在我小的时候,有一位亲人被杀了,案子一直没破,所以我……有些失望吧。”

虽然她自己也知道,这只是迁怒而已。

宋璇一怔,想不到是这么沉重的话题。她连忙找补道:“啊,所以你才喜欢看侦探小说,将来想当侦探吗?”

“也许吧。”路寻耸了耸肩,“不过现实中的侦探和小说不一样,没什么前途。”

“但你很有天赋啊。”宋璇突然想起了什么,向她说道:“对了,我早上更新动态,提到了那些悬案。有很多粉丝留言说,想一起参与推理,你愿意直播给他们讲讲吗?”

路寻这才看了她一眼,“你忘了那个保密义务?”

“不讲那些要保密的部分不就好了。”宋璇向她眨眨眼,“你的笔记本上,不是还有你和朋友们一起做的推理吗?”

路寻露出微笑,终于合上了小说,“那倒是。不过我的笔记本在苏哥那里,他拿去楼上复印了。你等我一下,我去找他拿回来。”

“OK。”宋璇痛快地答应了。

 

路寻将小说放下,独自走向了楼梯。

宋璇好奇地瞟了眼封面,是雷蒙德·钱德勒的《漫长的告别》。封面和书脊都被磨得发白,显然又是一本魏居安的藏书。

看书签的位置,已经快要读完了。

她是一大早就在看这本书了吗?宋璇望向路寻的背影,与魏居安的看法不同,她觉得路寻不是因为平静所以看书,而是通过看书来获得平静。

那么,路寻又在不安什么呢?

嫌疑人已经抓到了,她是担心失踪朋友们的安全,还是担心不能将他绳之以法?

 

“苏哥!”

路寻登上二楼,大厅里挤满了刚下山的搜救队员,还有新来报到的志愿者。她艰难地穿过人群,好不容易找到了小苏。

小苏正被搜救队抓壮丁,听她说了来意,才想起自己把笔记本落在了文印室。他连声道歉,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。

路寻留在走廊上等待。指挥室的门口堆着很多登山包,应该是正在休息的队员们放在这里的。她无聊地观察着背包的样式,思绪逐渐飘远。

她的确不安,但和宋璇猜测的理由不同——

 

这一回能找到山鬼,并不是他们的能力有多出色,而仅仅是一场意外。

正如魏居安所说,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
就好像是老天要制止山鬼一样,让谢飞和陈子珺目睹了案发现场,而她们又赌命将线索传给了她……她应该有好好完成推理,没有辜负朋友们的期待吧?

 

路寻不能确定,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么大的案子。

她低头叹了一口气,视线扫过,忽然被一只浅蓝色的登山包吸引了注意。不是背包设计得有多特别,而是上面一个特别的鞋印。

路寻皱起眉头,拿出手机,打开了群聊记录。来尾河山之前,陈子珺曾炫耀过她的新登山鞋,好像是一个很贵也很专业的牌子。独家专利防滑底,她晒了照片,鞋底中间有一块很大的品牌LOGO。

——而这个鞋印也是。

路寻蹲下身,拍了一张照片,同时凑近观察。背包上泥不少,鞋印也是泥痕,因而不算特别起眼。但踩得人很用力,显然是故意的。鞋印整体形状完整,尺寸在36码左右。

陈子珺的脚就是36码。

她突然感觉脊背掠过一阵凉意,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。

 

“找、找到了,还好没丢!”

小苏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,将笔记本递向路寻。路寻却抓住了他的手腕,神情凝重地问道:“苏哥,能让我见一下魏警官吗?”

他诧异地摇了摇头,“当然不行!魏哥在审嫌疑人,谁都不能打扰。”

“可我发现了新的线索。”

“线索?”小苏皱起眉头,下意识地问道:“可靠吗?”

路寻有些迟疑,“唔……”

“那不急,等魏哥审完这一轮,你再说给他听吧。好不容易找到的嫌疑人,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啊。”小苏笑着拍拍她的肩膀,将笔记本放进她的手里,转身走开了。

路寻想叫住他,却发现自己找不到理由。

 

小苏说的没错,他们已经有嫌疑人了。有什么线索可以等魏居安审完再提,再说那就是一个鞋印,说不定真的只是她多心了而已。

她这么对自己说,却半分没有移动。

身后传来了脚步声,一队搜救队员走了过来,陆续提起门口的背包。一只粗糙的大手,抓住了那个浅蓝色的登山包。

“你好!”路寻突然喊出了声。

男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,停在了原地。

路寻极快地打量了他一眼。他比她高得不多,大概一米八,但是很健壮,感觉单手就可以把她举起来。长相普通气质随和,刚才还在和身边的队友们谈笑。

“有什么事吗,小妹妹?”男人和善问道。

路寻努力地抬起嘴角,“我叫路寻,是失踪案的报案人,你们这几天在找的女生是我的朋友。我想请你帮个忙,方便借一步说话吗?”

 

男人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,但还是转身给队友们打了个手势,让他们先走,然后跟着路寻走到了一边。

“你想找我帮什么忙?”

路寻仿佛换了个人一般,怯懦道:“我想请你当向导,带我上山。我受够在这里等消息了,我想自己去找我的朋友。”

“为什么找我?”男人又问。

“因为你看起来很面善。我其实找过很多人,但他们都拒绝了。”路寻嘟起了嘴,“明明都说了,我会给钱的。”

男人低低地笑了,“那你打算给我多少钱?”

“两万?”路寻试探地问。不等他回答,她又极快保证道:“你放心,我真的有钱。我爸爸叫路光明,是上市公司的大老板,每个月给我的零花钱就有好几万。你不相信的话,我可以先给你转两千当定金。”

她晃了晃自己最新款的苹果手机,“把你的收款码给我。”

 

男人犹豫了一下,半信半疑地递出了手机。

半分钟后钱到账了。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,随即又是欣喜的笑容,假装为难地挠了挠头,最后答应了路寻的请求。

“我的外号叫石头。”男人笑着伸出了手,“我从小在尾河山上长大,闭着眼睛都能上山、下山……你真是找对人了,大小姐。”

 

 

7 石头

他的外号叫石头,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。

石头,是他出生时最先被赋予的名字,是生活中父母亲友称呼他的名字。相比之下,身份证上的那个文绉绉的大名反而无足轻重。

至于含义,没什么特别的。

石头,就是尾河山上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。

就像他的人生一样。

生在尾河山,长在尾河山。

高中毕业之后,他去城里打了几年工,最后还是回到尾河山,在新开的度假村里找了一份当保安的工作。闲暇时间当志愿者,搭救过不少遇险的人。有些是游客,有些是本地人——他和妻子就是这么认识的。

 

“这么说,你已经十年没有离开过尾河山了吗?”

听到这里的时候,路寻忍不住问道:“不出去旅游吗?或者去城里逛逛,坐车也就两、三个小时,还算方便吧?”

“旅游要钱,我也没这个时间。”石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城里偶尔会去,但我一进城就晕头转向的。到处是人和车,吵得耳朵疼,高楼大厦都一个模样……还有好多新东西,像那个叫什么地铁的,没人领着我都不知道怎么坐。”

当然,他更习惯不了的是城里人的眼神。

无论穿着再干净体面的衣服,他们似乎都能一眼看穿他乡下人的本质,从目光深处透露出鄙夷与厌恶来。

路寻哑然失笑,“我倒觉得这山路才难认。”

“那是你来得少了。”石头跟着笑了起来,伸手指向周围的山林,“多看看你就会发现,这山上每棵树都长得不一样。”

 

两人是一个小时前上的山。

因为路寻的体力差,前进的速度很慢。路寻受不了尴尬的气氛,就主动找石头聊天。他虽然不健谈,但只要小姑娘问了,也是有问必答。

 

“这些树还能看出来不一样吗?”路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,继而称赞道:“石头哥你可真厉害,看来尾河山的事情你什么都知道。”

她的话音一顿,忽然压低了声音,“那个山鬼的传说……是真的吗?”

“当然是假的。”石头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只有你们城里人会信这个。要我们说,尾河山就算有诅咒,也只有一个诅咒,就是穷。”

山区地势崎岖,交通不便,唯一能够开发的就是旅游资源。然而,开发工程又接二连三地失败,连当地人自己都对尾河山失去了信心。

这些年,能走的人都走了。来的人都是不得已而来,来了之后目的也只有一个,就是拼了命地逃出这里。

贫穷,才是尾河山真正的诅咒。

 

路寻感叹道:“要是当年的开发工程顺利进展下去就好了。” 

“都是一样的。”石头却不屑地笑笑,“就算开发出了景区,赚钱的也是那些旅游公司,怎么都轮不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。游客只会糟蹋了尾河山……”

他看了一眼路寻,连忙补充道:“我说的那些没素质的人。”

“嗯。”路寻尴尬地应了一声。她抬手擦了一把汗,脚步已经明显慢了下来。

“累了吗?”石头体贴地问道,“把包给我吧,我帮你拿。”

路寻点了点头,却没有立即把包给他,而是拿出了一个白色药瓶。药瓶上并没有包装,她倒出两粒药片吞下,解释道:“我有家族的遗传病,心脏功能不太好,但症状很轻,不舒服的时候吃两片就行。”

石头惊讶地问:“这样你还要上山吗?” 

“因为我真的很想找到朋友。”路寻将药瓶放回包里,一起递了出去,“你放心,石头哥。我不会勉强自己的。”

石头接过背包,顺口问道:“对了,你带定位器了吗?我的快没电了……虽然我认得路,不过安全起见,最好还是记录一下位置。”

路寻点点头,“我问认识的姐姐借了一个,就在包里,你自己拿吧。”

 

说完她拿出手机,尝试在四处寻找信号。

石头拉开了包的拉链,指尖掠过熟悉的仪器,他不动声色地翻到背面,拆下电池……翻找还没有结束,他又找到了那个白色药瓶,一同装进了自己的口袋。

“别麻烦了,大小姐。”

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上路寻,提醒道:“山上没基站,不会有信号的。再高档的手机进了山也就是一块铁板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路寻悻悻地垂下手,忽然将手机对准了他,“我们合张影吧,石头哥?”

几乎就在同时,石头伸手盖住了摄像头。

“我不喜欢拍照。”他微笑问道,“要不我帮你拍一张吧?”

“算了,反正也不是来旅游的。”路寻放下了手机,又问道:“没有信号,那我们要是在山上碰到了意外怎么办?”

“紧急求助的话,有这个。”

石头拿出了一个小型定位报警器,“这是搜救队发的。我也可以去找人求救,常上山的人都知道哪里会有人经过,喊人来帮忙就行。”

 

“喊人帮忙啊……”路寻不知道为什么喃喃自语起来。

往前走了两步,她又开口问道:“石头哥,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邵辉的人?”

“认识,他和我在一个安保队。他怎么了吗?”

路寻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“告诉你一个秘密哦。我从派出所跑出来的时候,听说这个人被抓了,他好像乱给媒体爆料,扰乱公共秩序什么的……”

“爆料也犯法吗?”
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,但他好像还怂恿别的同事一起,牵连到不少人呢。”路寻看向石头,“你应该没有参与吧,石头哥?”

石头摇了摇头,嘴角似有若无地抬起:“不过我听人说起过,爆料是有钱拿的,他们肯定是贪那几个赏金吧。我也心动过,还好没有参与。”

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。”他抬手指向前方的山坡,“我们上那边去吧。视野更好些,但路不好走,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告诉我。”

 

路寻信誓旦旦地点了头。但真走到上面,才发现这路岂是有点难走……坡面泥泞,灌木丛生,走了不到半个小时,她就开始跟不上石头,最后更是干脆停下了脚步。

“石、石头哥。”

她扶着一旁的大树,看起来呼吸不太顺畅。

走在前面的石头转过身,故作惊讶地看向她,“怎么了?”

“药,把药给我。”

石头把她的包解下,递了过来。

路寻打开包胡乱翻找,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白色药瓶。她无助地蹲了下来,一边大口呼吸,一边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。

“我的药呢,石头哥?”

石头站在原地没动,也没有回答。

他就这么看着路寻逐渐不再挣扎,最后倒下。这才走到她的身边,拿脚踢了踢她的脸,确认她没有知觉后,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脸。

 

时间用得比他计划中久了一些。

但既然小姑娘有病,等她病发必然是最省力的方法。

 

将失去意识的路寻扛上肩膀,他熟门熟路地行走在尾河山上。

他的名字叫石头,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。

石头,就是尾河山上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。

直到很多年后,站在环绕大山的河岸边,他突然意识到了石头与山的亲密关系。哪怕是再不起眼的石头,也是山的一部分。石头是山的子嗣,也是山的护卫。

被取了这样一个名字,他这一生注定与尾河山紧密相连。

尾河山纵容了他,而他也守护着尾河山。

 

约莫半个小时后,他抵达了某一座山洞前。

肩上的路寻闷哼了一声,似乎是清醒了过来,开始激烈反抗。但他比她强壮太多,几下就制住了她的动作。

他走进山洞内部,将她与两个包一起扔下。

路寻的头磕到了地上,微弱地挣扎了一下,又不动了。

“唔唔唔……”

而她倒下的前方,正是失踪了三天的谢飞和陈子珺。她们的手和脚都被绳索捆上了,绳索的另一端还连着高处的铁钩。嘴里也被塞了毛巾,所以说不出话来,只能瞪大眼睛,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。

为什么连路寻也被抓了过来?

知道答案的人只有一个人。

他的名字叫石头,但按照外界的说法,或许称之为“山鬼”会更加合适。

 

山鬼对少女们的恐惧视若无睹,兀自走向山洞的角落。他从土坑中取出了一个塑料袋,里面装的并不是绳索,而是一柄蝴蝶刀。

显然,他不准备再浪费时间绑路寻了。

刚刚值完一个夜班,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来杀人,以及处理尸体。

他一步一步走向了三名女生。路寻伏在地上一动不动,谢飞和陈子珺发出了恐惧的呜咽声——就在这时,山洞入口的方向突然响起了说话声。

 

山鬼的脚步停住了,转头震惊地望向山洞口。

有人找来了……是搜救队吗?

他眼神一沉,褪去温和的伪装,脸上是赤裸裸的杀意。他攥着蝴蝶刀,紧贴着石壁,警惕地走向山洞口。洞外是树林,树影摇曳仿佛人影重重。

声音就在附近,他没有走远,谨慎地排查了一周。

没有发现任何人,他只找到了一部手机,显示五分钟的倒计时结束——提示铃声设定为某部广播剧的片段,所以有人谈话的声音。

哪来的手机……不,他认识这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,是路寻的。

他突然醒悟过来,连忙转身跑回山洞。

 

然而山洞内的场景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。路寻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,谢飞和陈子珺也依旧蜷缩在一起,仿佛任人宰割的羔羊。

山鬼松了一口气。

看到他去而复返,陈子珺仿佛终于忍受不了一般崩溃大哭。听到她的哭声,山鬼反而轻松地笑了,径直朝她走了过去。

显然,他定下了第一个目标。

 

山鬼的脚跨过了路寻的手臂,带起了一阵风,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。

就在这时,路寻无声地睁开了眼睛。

心脏怦怦直跳,仿佛就要炸开一般。她慢慢地爬了起来,打开藏在掌心的蝴蝶刀,然后朝着山鬼的右腿,狠狠扎了下去。

“啊——”

山鬼吃痛,捂着右腿惨叫起来。

不待他反应过来,谢飞奋然站起,抓起旁边的登山包,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的脑袋抡去。山鬼被击倒在地,她又扑上去拿包摁住了他的脸。

“子珺!”

陈子珺仿佛被眼前一幕吓傻了,但随着谢飞的呼唤,她马上醒悟过来,抓起另一个登山包,扑上去压住了山鬼的右臂。路寻趁机一刀扎在右手上,山鬼再次发出惨叫,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,她赶紧把那把凶器踢远。

谢飞加重了捂包的力气,在三人的齐心合力下,山鬼挣扎的动作终于小了下去。背包底下,谁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呼吸,谁也不敢松手。

 
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路寻动了动发麻的双腿。

她的手上沾了不少血,但得益于平日里的锻炼,她并没有陷入慌乱。她低下头,注意到了山鬼身上鼓起的口袋,伸手一掏,拿出了药瓶和电池。

药瓶里装的是维生素片,和这柄蝴蝶刀一样,是她出发之前,偷偷从小苏的办公桌上拿走的。回去后应该会挨训吧……不过这和她的整个行动相比,也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
她向陈子珺招了招手,取回了自己的背包,拿出了里面的定位器。想了想,她又望向谢飞手里的浅蓝色登山包。谢飞好像知道她在找什么,打开侧袋,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型定位报警器递给她。

电池仓是空的。路寻放下心来,装上电池按下按钮,报警器上闪起了红灯。

果然,这机器要是坏的,他也不会特意把电池拆下来。

 

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。

目光看向彼此,每个人都有太多的话要说,一时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。陈子珺喜极而泣,谢飞和路寻的眼中也有泪光闪动。

“能吹一辈子的毕业旅行,对吧?”谢飞说道。

陈子珺笑着抱住她,看向路寻,“你怎么敢一个人来的?”

“大概是受到了鼓舞吧。”路寻抬起嘴角,“听说过菲利普·马洛吗?”

谢飞挑了挑眉,“你不是不喜欢硬汉派吗?” 

“现在觉得还不错。”她耸了耸肩,“虽然就破案过程来说,我撒了一大堆谎,依旧是我偶像的作风……”

 

我是个侦探。

我可以进监狱,可以被别人拿枪指着头,还可以动手打架。

不过,这些都无所谓。

更主要的是,我需要了结此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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